听雨、半缘君

邀月:番外篇:出云(3)

大家过年好啊

以及

篇幅预估失败……


正文如下——


六年后,北京。

白出云与侯九的乘坐的航班按时按点降落在首都机场,那天下着小雨,侯瑜特意抽了一个下午的空,亲自去接的机。

寻常人出站行色匆匆,侯九一家四口过于惹眼,倒像是来走秀。

密密斜织的雨嘈嘈切切地洒落在银灰色保时捷的车玻璃上,公路上积聚的水洼反射着车灯鲜艳的光,投影到朦胧斑驳的车窗上,将窗外高楼林立,车水马龙的城市街景撕扯得支离破碎。

侯九与白出云的孩子今年只有五岁,正是对于界新鲜事物最为好奇的时候。双胞胎中的女孩儿,小名儿叫做茜茜的,坐在母亲的怀里,一个劲的往窗外看。那双眼睛潋滟不可方物,瞳孔深处的黑里透出并不明显的幽蓝色。

白出云脸上透出一股隐隐的抗拒,他不知道侯九怎么想,但是北京这个地方,于他而言,实在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是非之地、伤心之地。从自己的脚踩上这里的任何一寸土地开始,他的心里就涌起来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躁。


侯老军长的散生日一样过得比较讲究,正宴安排在后天,但是家里来来往往的客人已经络绎不绝。

侯九和白出云一家四口能亲自过来,其实是个意外,也是沾了这几年来往走动的光。老一辈的大人年纪大了,如今家里是少一辈的侯瑜主事,于是他就自行给这远道而来的叔叔婶婶堂弟堂妹安排到了自己的地盘。

那地方是侯瑜名下的一处私产,跟主宅离得特别近,走路都只有五分钟。等一行人收拾停当,作为平辈的远客,浩浩荡荡地去见侯瑜亲娘和老子。

侯老军长是年轻的时候受了伤退下来荣养的,年纪已经很大了,耳朵眼睛都有些不好使。他的身边陪着韩老司令,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喝茶。远远的看见门边几个高高矮矮的影子,具体什么情形并不分明,只是儿子那一声花里胡哨的衣服分外显眼。

侯瑜手里抱着茜茜,笑容满面地走在最前面,声音洪亮地跟他老子问了个好,然后不由分说把孩子塞到他怀里。

可怜的侯老军长到了这个岁数这期间才名正言顺抱上侯瑜递过来的孩子,表情空白得仿佛大脑宕机了。他又是惊诧,又是高兴,又是忐忑:“这……这是……”

侯瑜:“老爷子,这是孩子啊还能是什么?您不总念叨吗,这下好了,可抱稳了啊。”

茜茜这姑娘也不知道随了谁,到了完全陌生的环境里,竟然也不认生,是个谁朝她伸手她都给抱的社牛。

长得漂亮的孩子都讨人喜欢,就连韩老司令都忍不住夸奖道:“这丫头长得好,大眼睛白脸蛋单儿,俊俏得很。”

侯军长的老脸笑成了一朵菊花,什么也顾不得了,眼巴巴地问:“哪来的孩子?”本意是想打探孩子的生母。

侯瑜笑容愈盛:“九叔那抱过来的,我喜欢这孩子,也抱过来让您稀罕稀罕。”他让开了一点视线,露出后面衣冠楚楚的侯九和白出云。

侯老军长:“……”老泪纵横到一半结冰了。

侯九怀里抱着儿子,风度翩翩一点头:“大堂哥。”

侯军长:“……”侯瑜这个逆子!逆子啊!

侯瑜自顾自接着道:“这是白老师。”一指白出云。

侯军长勉强笑了笑:“……啊,你好。”


“所以说,你现在这伤是老爷子拿拐棍打的?”任家远一边给侯瑜的背上涂药,一边笑得直打跌。

侯瑜没好气:“不然呢!嘶……老任你能不能轻点儿?”

任家远挖了一坨软膏涂在掌心里,一边往伤口上糊一边说:“不能——我公报私仇呢,叫你上一次笑话我,该啊。”

侯瑜做出有点牙疼的表情。

得,小护士那一茬在这里等着。

韩越拿了个苹果在嘴里,咬得咔咔作响。

这会儿侯瑜才想起来问:“老裴呢?他今天怎么没来?躲哪个小美人儿被窝里呢?”

任家远:“……”

韩越阴阳怪气:“这个点,他要是好好在家里睡觉,倒是天下太平了。”

侯瑜:“……”有情况啊这是,他内心茂盛的好奇心和八卦欲立刻被勾搭出来,“怎么回事?”我说呢,大白天的,韩越难得休个假却不在家里过蜜里调油的小日子,反而有闲心跑到这里来吃什么苹果。

任家远轻咳了一声,低声道:“楚工带着咱儿子买东西去了,老裴也在附近。”

侯瑜更小小声说:“就他们仨?”

“……还有龙九处长和那位新来的白老师。”

侯瑜就纳闷了:“姓楚的也不像社交达人啊,怎么这么快就跟人家走到一起去了?”

“是龙纪威。”

侯瑜眼皮一跳,有点不敢接着往下问了。

从两年前那个案东窗事发到现在,整个京城的高门世家犹对这位威名赫赫的国安九处一把手讳莫如深。


首都街头,游人如流,夏末初秋的北京天高云淡,日光清朗。

龙纪威穿一件带着明显苗族少数民族元素的改良衬衫,冷着脸坐在这闹市当中一处并不起眼的咖啡厅里……给人看诊。

他开口的前半句话尚仙气飘飘:“恢复得还不错。”后半句话就急转直下沾满了铜臭,“回头记得告诉侯九给我打钱,一个子都不能少。”

白出云歉意一笑:“谢谢您,龙处。”

龙纪威冷哼一声,连带着横了一眼边上默默喝咖啡的楚慈。

被殃及池鱼的楚慈低下头,讷讷不语。

白出云搅了搅杯子里的饮料,又加了一块方糖进去没。或许是故地重游,眼前又是故人,那口郁结于胸的气真到了不吐不快的地步,这才慢慢开口:“当年我怀胎不正,命悬一线,在有限的印象里,那应当是相当痛苦的一段经历,可我已经不记得那时的疼。”他苦笑,“……离开北京的时候,我以为自己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回来了,但是时隔不到两年,我又到这里来了。”

龙纪威沉默,这么兜兜转转瞻前顾后,回到的又何止是原地呢?


六年前,云杭,半山园别墅。

时值盛夏,草木离离。

白出云穿着浅色浴衣坐在院子里玩水,他的半身泡在水里,被打湿的脸和乌黑的鬓发交相辉映,整个人就像活色生香的画卷。

这是白出云第一次来到半山园,作为它的另一个主人,也是前两天才从管家的嘴里偶然得知,这是侯九三年前豪掷千金拿下的婚房。

可是他已经有起码半个月没有见到侯九了。尤其是这几天,通过电视新闻和网络,他甚至可以听到一些风声。

即便不去刻意打听,也能猜到一两分侯九现在的处境,应当是很不容乐观的:侯九家世卓越,但人很年轻,在云杭资历尚浅。这些年来虽然雷霆手段,勉强坐稳了一把手的位置,可在职场明里暗里树敌不少,底下不服他的也大有人在。

比如这一次的陈颖。

白出云不傻,他略略一思索,再结合从侯九那里听来的消息,差不多也能猜出来其中有多少猫腻。

虽然主观上很不想承认,但陈颖几乎板上钉钉是政敌的手笔。随即他不由脊背发凉,若不是这种事情单拎出来不至于令人伤筋动骨,那么会不会这一次是陈颖,下一次就是他白出云本人了呢?

甚至于他的父母……

白出云不敢再深想,苦苦等待的焦灼一日复一日地凌迟着他的心绪。

宅子里的大管家很会察言观色,安抚他:“少爷吉人自有天相,而且心里一向有主意,您不必过于担忧。”

白出云勉强冲他笑了笑,眉头依旧愁云惨淡,在悬而未决的事实面前,任何的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


被隔绝在外的白出云几乎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好在他的等待和焦急都不是无用功,短暂分离后的第二十八天深夜,侯九终于披着满身星光,回到了他们的爱巢。

但是他带给白出云的,除了都一切安然无恙的好消息,还有一个不容置喙的通知:备孕。

“过几天是周末,黄历上是个好日子,咱们的关系应该进一步了。领完证带你去检查,咱们该治治该补补,争取明年生一个。”

白出云要结婚了,白出云本人不知道。

“我没答应和你结婚!我更不想怀孕,我……我一个大男人,我怎么生孩子?你是疯了吗?”

侯九却刻意忽视了他自己的意愿,我行我素地说:“四年了,我不想再和你玩这样小孩子过家家的把戏。我也早就告诉过你我的耐心是有限的,让你抓紧时间好好考虑。如果到了我耐心告罄的那一天你还不能做出决定我就会帮你做出决定。”

白出云的脸一下子煞白。

侯九摸了摸他脸上毫无血色的皮肤:“而现在,我为你做了决定,你可一定要好好执行啊。”那个眼神,至今让白出云不寒而栗。


夜深人静,窗外的月亮都已经睡去。

针落可闻的卧室里只有白出云渐渐平稳的呼吸声,床头的小夜灯投下柔和的一块亮斑,旁边点着安神的香薰。

侯九盯着身侧的白出云看了很久很久,然后踢着拖鞋,去楼下的浴室里冲了个澡。

管家温着汤放在锅里,问他:“您要吃点宵夜吗?”

侯九接过了汤盅,一边进食一边放松思绪,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岳丈和岳母那边怎么样了?”

管家眼神一动,低声说:“白教授最近出国公干去了,一时半会估计回不来。林老师手里带着两个高三的毕业班,听说太太要去留学,只是交代了两句就没怎么过问了。”

侯九一点头,起身去给自己倒了小半杯红酒。

管家站在边上踌躇了良久,还是期期艾艾地开口道:“少爷,老太爷问您这周要不要回去吃饭?”

侯九深深地看了一眼他,转而笑问:“您说呢?”

管家吓得膝盖一软,差点就给跪下了:“是我多嘴了,对不起少爷。”

侯九直勾勾地盯着这个从小照顾自己的大管家,突然软着语气说:“这是我和老头子的私人恩怨,您以后还是接着装不知道吧。我体谅你,你也给我留点面子,成不成?”

这话说的,老管家额头上的冷汗登时就下来了。


他们口中的老太爷其实是侯九的亲爷爷,上一任云杭侯氏一脉的掌门人,而侯九,是他膝下唯一的孙辈。

妖族侯家混迹于人类社会多年,除了几房嫡系,其余各支都已经逐渐消亡了。传到侯九的爷爷那一辈,就只有一个可堪培养的独苗,就是侯九的亲爹。

可这位少爷独苗金贵,从小到大集七大姑八大姨万千宠爱于一身,是个极具理想主义的中二青年,读书那会就神神叨叨的,一成年更了不得,三天两头野到天涯海角,什么犄角旮旯都去就是不着家,更别提稳定下来结婚生孩子延续香火了。

按理说这样一个浪子是不合适成家的,做老子的也清楚,又拿独子没办法,只能愁得头发一把一把掉。结果某一次大少爷去西藏自驾游,一年半以后就带回来个大着肚子的姑娘,就是侯瑜的亲妈,附赠两本鲜红的结婚证,悄无声息就把事情给办了。

多年夙愿得偿,本来是一件高高兴兴的喜事,可得陇望蜀的生物本能就在这个时候冒出来了。

侯九的生母是雪山脚下的普通小妖,一无出身,二无家世。老太爷是旧时代过来的世家子弟,骨子里还保留着根深蒂固的陈腐观念,心里纵然知道儿子不堪大用,还是同样有些看不上这样的“乡下丫头”。

刚刚进门那会儿看不出来,等侯九出生,轻视怠慢就渐渐全都浮现到台面上了,就是逢年过节一张桌子上吃饭都得打压几句。

小夫妻感情好,又是志同道合自由结合,当然是能忍则忍,一家子勉强维持着表面上的平和。

后来有一年侯九过生日,老爷子在桌上就颐指气使地说了,让他俩有个做父母的样子,不要带着孩子天南海北到处瞎溜达,趁着年轻身体好多要几个孩子才是正理……话里话外含沙射影。

大少爷再怎么说也是个成年人,尤其当着儿子的面,当即就跟自己老爹大吵了一架,然后马不停蹄气咻咻地带着老婆孩子搬了出去。

自此,一向不知人间疾苦不识人间烟火的大少爷成了为家庭生计奔波的芸芸众生中的一员。老爷子本来自信满满地以为儿子用不了几天就会乖乖回家认错,不成想他卖了姑姑送的表,加上妻子婚前攒下的一点积蓄,自己在外面开了个做摄影修图的小工作室,租了套小三居,小日子过得有模有样,直到……侯九小十岁那年,夫妻俩在出差的路上,双双遭遇了空难。

飞机在半空就炸了,即便是妖族也没能幸免。接到这个噩耗的时候,侯九正在学校里上课。他那向来古板顽固的爷爷搂着他哭得伤心欲绝:“孩子,以后,这个家就只有咱们祖孙了……”之后对于这唯一的孙子的教养就更加严厉苛刻了,但凡看到侯九身上出现一丁点父母的特质,就要大发雷霆。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仍然坚定地认为,当年的意外是儿子儿媳夫妻出去瞎溜达俩自找的,留下稚弱小儿,连累他白发人送黑发人。

侯九少年时,曾经对这位名义上唯一在世的亲人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只是成见如沉疴,并非旁人言语就能扭转,侯九碰壁无数,对此心灰意冷,年岁见长之后为人处事更为凉薄,也就成了现在两头不靠的局面。

时过境迁,他代替父亲继承了祖父的衣钵,也继承了祖父性格里的缺陷。

评论(10)

热度(38)

  1.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