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半缘君

邀月:番外篇·出云(2)

十年前,云杭。

白出云敢打赌,自己生命的前20年所冒过的险,都没有今天这一早上来的刺激。

自己醉酒夜不归宿,然后被信任的老大哥给那个了,关键那比自己高、比自己壮的大老爷们还切而不舍地追着要他负责。

这于他而言,比宿醉更令人头疼欲裂。

自己活了这些年,连省都没出过几次,如今却要被逼着出柜,一下子觉得天都塌了,仿佛老天爷跟他开了一个特别恶劣、特别大的玩笑。

我把你当兄弟你却想上我?小说照进现实,他七舅姥爷的还是Plus版!

而且平心而论,昨天晚上那一遭,怎么样都是自己比较吃亏吧?他身上还疼呢。

这种时候,侯九特别能屈能伸:“可我也疼啊,你看我这脖子,看我这前胸后背。”

白出云:“……”

这天是没办法续聊下去了,白出云从地上捡了件不知道是谁的衣服套上,马马虎虎卷了自己的背包钥匙等等鸡零狗碎的物件,就找了个拙劣的借口一溜烟回家去了,连管家送到嘴边的粥都没来得及喝。

侯九不知道出于目的完全没有阻拦。

索性白家夫妻最近都在外面出差,否则这一出还真不好交代。

昨晚白出云是真喝断片了,记忆里只有几个模糊的光影片段,什么感觉也说不上来。否则,搞出这种大乌龙真的是能原地挖坑把自己埋了的那种程度的尴尬。

往后的一周时间,他几乎无时无刻不在对自己进行心理暗示和自我催眠,企图用这种方式忘掉那不应该存在的一晚,连着一个多月神思不属,甚至有些惶惶不可终日。

而另一边的侯九也像是感觉到了他的提心吊胆一样,路边的梧桐叶由绿转黄,他都没有再来出现在白出云面前。

这样,强迫自己走出失恋阴影的白出云无形之中松了一口气,心境也跟着平和了许多。

可顽劣的命运总会在最岁月静好的时候给人致命一击。


这天是南方的一个最寻常的周末,十月里依旧灿烂暖和的阳光泼泼洒洒地铺满了整条纷纷扬扬着落叶的梧桐路。

白出云珍之重之地睡了个懒觉,9点多才勉强睁开眼,洗漱完毕顶着乱糟糟的头发随便裹了件运动服,踢着拖鞋到楼下买早餐。

不巧,刚出楼道口,他就在几步之隔的马路对面,一眼看见了那辆熟悉又陌生的suv。

脑子里有一根久违的弦猝然绷紧了,他像是突然被定在原地的木桩,进退两难。

可是无论是那辆车还是车里的人,任凭他再如临大敌,也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了。只是一连三天,雷打不动地停在原位。

天生敏锐的直觉告诉白出云,这种诡异的行动之下一定包藏祸心。但他没有主动打破眼前这种岌岌可危的平衡的勇气和理由。

进一步,显得自作多情;退一步,让人蹬鼻子上脸;留在原地,他心中不安。

但这就是侯九的高明之处了。

他死死的拿捏住了白出云性格的特质和弱点,尽可能把整场角逐的节奏完完全全的掌握在了自己的手里。

等到白出云幡然醒悟,他已经占领了舆论的高地。就连一向不过问家长里短的白教授都问儿子:“咱们这层是不是搬了新的人家进来?天天看到有个小车停在马路对面停车位,听说还给小云你送过早餐?”

白出云喝粥的手一僵,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可能吧。”

那天从学校回来,他果然又看见了那辆其貌不扬的黑色SUV,踌躇了半晌,终于还是鼓起勇气去敲了敲车窗。

而侯九为了等他这一次的主动靠近,已经风雨无阻了四个月。

车窗慢慢地降下来,玻璃里露出侯九高深莫测的脸:“上车吧,我们聊聊。”

然而,二十一岁的白出云不会知道,其实从他答应上车并系上安全带的那一秒开始,他就完全没有了选择的权利。

侯九冷眼旁观着他自以为有理有据的谈判辩解,完全不置可否的样子。他反手锁死了车子门窗,在空间逼仄的车里,在白出云的密切注视之下,放出了一段小视频。

视频里的两人情到深处,抵死缠绵。

白出云的瞳孔呈现出过度震惊的针状,继而眼皮蔫耷耷地垂落下去,一下子失去了再接再厉的力气。

至此,侯九终于拥有了自己梦寐以求的新身份:白出云名正言顺的男朋友。

那年,白出云还在本科母校读研一。

在一起三个月的纪念日,侯九送给了白出云一本叫做《妖族指南》的科普读物作为白出云法定的礼物。

白出云在无限的混乱和疑惑中,花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才逐渐接受了自己是非人之物的事实。而白家父母,只是将他从某个深山老林或者犄角旮旯里带回来、并且视如己出地抚养长大的好心人。


这样说起来,他们刚开始谈恋爱的那两年,日子过得比之后来还是要像话很多的。追求新鲜刺激的少年天性加上上位者适当的伪装和让步,把那个糟糕的开始续写得并不难捱。

白氏夫妇双方都是高知,人到中年接受能力依旧很好,仰赖于这份开明,白出云出柜的过程异常顺利。

在一起的第二年,白出云被侯九的甜言蜜语和威逼利诱软化了态度,挑了一个大家都有空的好日子,特地把侯九带回家去给父母过过眼。当天,白出云的母亲林岚亲自掌勺,做了几个好菜招待上门的娇客。侯九是在白家过了一夜,第二天才离开的。

对于第一次上门,侯九有两个评价:一、岳母做的饭菜味道很一般;二、白家客房的床睡起来不舒服。不过,在人前,他一如既往表现得滴水不漏。

……


白出云渐渐认命以后,深谙恩威并施之道的侯九决定给他这小对象一点甜头,这里挤一点那里挤一点,硬空出来了中秋节前后的假期,带着白出云去了心心念念的云南散心。

他们一起去聆听上关的风,寻访下关的花,感受苍山的雪,欣赏洱海的月,然后漫步在璀璨的泸沽湖畔,说出动听的承诺和誓言。

那一刹那,白出云似乎听见风里夹杂着轻柔的呢喃和呼唤,侯九告诉他,他可能正是此间山水养育出来的孩子,背井离乡多年,如今终于回到了母亲的怀抱。

一股莫名的伤感和惆怅占据了白出云并不宽广的内心,他向侯九提出要求,希望能让自己单独静静。

侯九得见此情此景,很爽快地答应了。

白出云漫无目的的流浪在草野里,抬头看见天上群星璀璨,月华如霜。

一道窈窕的倩影就在这个时候向着他翩然而来,稍稍慰藉了他无限苦闷的心情,却又在倾刻之间将他推入更加万劫不复的深渊。

人潮里匆匆擦肩而过的故人递给他一张经过伪装的字条,那方寸之间记载着当年手无法释怀的一切的前因后果。

他无暇去思考一个弱质女流是怎么穿过侯九对他的层层监护来到这里,神志已经完全被血淋淋的真相淹没。

蝇头小字蕴藏万千心机。

真不愧是侯九啊。


回到他们下榻的酒店套房里,时间已经挺晚了。

侯九穿着纯色的浴衣坐在露台的藤椅上小桌边,正在切芒果。他的手指修长且灵活,骨骼转动连接着皮肉起伏,玩刀的动作异常赏心悦目。

小刀剖开三指宽的香芒,破损的果皮边缘立马溢出果味浓郁的汁液,用勺子挖了香甜的果肉盛在玻璃碗里,边上还有剥好的西柚和开封的椰浆,电煮锅已经熄火,焖着晶莹剔透的西米……看样子是要做饮料,破壁机都拿上来了。

——杨枝甘露椰奶,多加芒果,这段时间白出云的新宠。

侯九听见开门的声响,百忙之中抬起头冲白出云说了一句“回来了”就继续处理芒果了。他俊逸深刻的眉眼间萦绕着放松的笑意:“马上就可以喝了,不过,你要不要先去洗个手啊小白?”

话语深处的暗示意味在热恋的情侣之间亲昵得恰到好处。

白出云却觉得眼前的这一幕无限讽刺,视线悄然模糊,几乎要落下泪来。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低沉而颤抖:“陈颖是被你送出国的?”

陈颖,白出云那个一直音信全无的初恋。

传闻中,这个女孩子为了自己更好的前程,毫不犹豫抛下了热恋期的男友白出云,只身前往英国深造。

侯九沉浸的动作一顿,空气里还氤氲着香甜的芒果香气,气氛却随着话音落下陡然降至冰点。

侯九瞄了一眼白出云愤恨的双眼,直起腰,不自觉换了一个更游刃有余的坐姿:“是。”

是。

多么中气十足,多么坦荡。

白出云眼里的泪终于落下来了,他闭了闭眼睛,哽咽的声音里全是决绝:“我们分手吧。”

侯九缓缓站起来,语气比刚才更加冷静,更加斩钉截铁:“不行。”

白出云的声线不自觉提高了一个度:“你威胁陈叔叔陈阿姨,让他们替你当恶人逼着陈颖跟我分手,你要我埋怨她,憎恶她,可即使是这样,你还不知收敛,直接把她送到了人生地不熟的伦敦,可真是好一手永绝后患啊!”

侯九是整个云杭地界的“土皇帝”,拿捏两个私企的高管可不是轻而易举。

面对这样的指责,侯九的表情分毫未变,反而问了一个不啻于火上浇油的问题:“你是怎么知道的?或者说,是谁告诉你的?”

白出云把掌心里的纸团狠狠向着侯九的脸扔过去。

但是这个纸团脸侯九的油皮都没有碰到,那一刻,白出云喉头一窒,他看着凌空的纸团和侯九那双妖气十足的眼睛,非人之物的隐忧再一次重重敲打他的内心。

侯九勾着那张揉皱的纸大步流星跨过寂静的室内,然后慢条斯理地展开,一目十行扫完了内容,似笑非笑地评价道:“不错,查得很详实。”

身后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关上了,看着近在咫尺的侯九,白出云退无可退。有一股透骨的寒意从脚尖无声无息地爬上了他的脊椎。

他的后背抵着门框,艰难地说:“这可是你自己承认的,是你有错在先,我凭什么不能和你分手……”

侯九好整以暇地又逼近了一步,兴味盎然地欣赏着小爱人执迷不悟的天真和愚蠢:“出云啊,你以为我是谁?如果之前的我给了你可以随随便便和我说不的错觉,那确实是我有错在先。不过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何况咱俩这样的非人之物。你得给我一次纠正的机会。”

什么意思……?

摇晃的视野缓缓合上,失去记忆的最后一秒,白出云满眼都只有枕边人可谓森寒的表情。

侯九眼疾手快地接过了白出云软倒的身体,抱着他大步流星地穿过了亮灯的酒店长廊,VIP电梯直达地下-1层,跳上早就停在这里的改装车。

鲜红的车灯亮起,开足马力的奔驰大G一头扎入茫茫夜色。

就在他们离开不到十分钟以后,午夜寂静的地下停车场里,突然涌进来一大批来者不善的黑衣人。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只是不知道哪一步出了差错,所谓的“瓮中之鳖”早已逃出生天。砧板与鱼肉的位置也在错失良机的这一刻完全颠倒,接踵而至的是怎样血腥惨烈的报复,没人能够描述出来,哪怕是身在其中的白出云。

与陈颖的那一次擦肩而过,是侯九与白出云之间绝对不可以被触碰和提及的雷池。

铺天盖地的强烈情绪消散以后,余下满地荒凉和麻木,后知后觉的悔远远不足以弥补千疮百孔的内心和积极可危的信任。

那么活生生的一个成年人,是怎么突破重重监视,躲过重重封锁,一路从大洋彼岸悄然回到万里之外的祖国,再跨越大半个祖国来到南疆的?

这些问题于当下的白出云而言没有答,但他却需要为这一次的好奇付出惨痛的代价。

他们认识四年,在一起也将将有三年了,原本就说不上举案齐眉,却也是第一次闹得这么不可开交。白出云秉性平和,往好了说,就是温柔细致,往差了说,就是内向怯懦。

能让这样一个人吵得脸红脖子粗,甚至反抗自己心中长期以来的绝对权威,可见当时的情形确实已经恶劣到无可挽回。

可他意料之外的是,侯九等的就是他这一闹。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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