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楚：华胥（2）
（7）
第一帝国的绚烂白昼停留于仪态万千的海拉尔，变幻莫测的云海流动在巨幅人造大气层的穹顶之下，山岚蒸蔚，绿水绕城，强大的恒星能源动力生态系统一年四季运作不休，将这颗帝国的掌珠装点得春意盎然。
海天使要塞的特殊星舰准时如约降落在繁忙的汝南停泊港， 拔地而起的航道楼通过星舰主控台的公共通讯频道，正在紧锣密鼓地发送各个降落坐标与其他相关信息到指定的星舰操作台。
“报告塔台，海天使号已于指定坐标完成降落，请塔台指示。完毕。”
“塔台收到，请于30分钟内完成搭载人员疏散，欢迎来到海拉尔。完毕。”
……
极具科技感的生态舱内部别有洞天，配备了一系列基本的生活设施，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卧室位于船舱靠后的位置，韩越进去的时候，楚慈正缩在被子里睡觉。
就在大约一个月之前，他在韩越的陪同下前往军属医院，领回了半年一次的常规检查单，化验报告单显示他的身体hcg激素水平异常，后通过技术手段确认是孕早期四十一天。孩子还没有发育出胎心，因此智能管家都检测不出来。
这是他们结婚十五年来的第一个孩子。
初次为人父母的两口子高兴得整整一宿没合眼。那天晚上他们俩像两个情绪上头的楞头青，一路天马行空的畅想着一家三口的未来，甚至连将来孩子读哪个大学的研究生都选好了。
后来还是韩越说：“万一他就是不想读研究生怎么办？”楚慈才堪堪止住了话头。
这时候往窗外一看，长星悬垂，日色即将破晓，韩越甚至为此花费了一天宝贵的假期在家里补觉
（8）
汝南停泊港是海拉尔的西门户，它像个生机盎然的珊瑚礁，吞吐着行色匆匆的过客。
韩越带着楚慈从地下1号出口出站去租乘城市轻轨的时候，衣冠楚楚的楚家主已经在门外等候多时了。
海拉尔上空有非常森严的飞行限制，越靠近市中心，对于私人飞行器的限制就愈发严格，哪怕到了韩越这种级别，没有特殊部门发放的许可证，也不能驾驶着自己的座驾自由穿梭在天穹之下，反而要受到低空轻轨的掣肘。但好海拉尔的城市基础设施建设发展到如今，即便是最基础的公共轻轨交通，也能做到相当便捷。
在人前，这位风光了半辈子的老人永远风度翩翩，他慈爱地微笑着拥抱了自己名义上的儿子：“楚慈，欢迎回家。哦——韩越也是，你们能回来看我，我真是太高兴了。”说着接过了秘书手里的购物袋，“一点小礼物，希望我亲爱的小儿子和他的伴侣能在家里玩得开心。”
礼盒里是一把特殊合金铸造的飞行器钥匙，铭牌上镶嵌着是硕大的黑珍珠，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
可楚慈的眼睛比价值连城的珍珠还要光华璀璨：“谢谢父亲。”
韩越笑着接话道：“不过，楚慈最近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驾驶飞行器了。”
楚家主一惊，关心和慌乱的情绪表露得恰到好处：“嗯？你受伤了吗？快让爸爸看看。韩越啊……”
楚慈赶紧安抚道：“父亲，我没有受伤，一点事都没有，韩越他是非常好的伴侣。”接着，年轻俊秀的脸上出现了一点难为情，“我怀孕了……”
楚家主：“……”他的表情刹那间有点空白，然后脸上迸发出惊喜，“这！……这是喜事！……”隔了一会儿又说：“对，这是天大的喜事！我得把它分享给你哥哥，一同沾沾喜气！”
看着突然有些孩子气的父亲，楚慈露出了很无奈的笑。
（9）
事实上，韩越和楚慈的结合是一场因错阳差的家族联姻：楚慈作为楚家的二少爷、家里唯一的适龄omega与韩家二少代表各自的家族永结秦晋之好。
至于阴错阳差，可就说来话长了。
楚慈作为结婚的当事人之一，也是到了两家登堂入室结婚的那天，才知道韩越曾经暗恋自己许多许多年，从意气风发的大学时代，到如今成家立业。
这对于两个事先毫无感情基础的人来说是多么幸运。
合房的那天晚上，两个人都紧张得不得了，盖着同一床被子，生理上的压迫感和情感道德上的羞怯感，让他揪着被子瑟瑟发抖。后来还是韩越先开启的话题，主动将当年的事情娓娓道来。
其实，韩越大楚慈许多岁，楚慈跳级读大学的时候，正好赶上上面动荡不安，韩越被他的顶头上司从军队里移出来避风头，美其名曰进修。
他们在图书馆相遇，之后的故事，俗套而浪漫。他在看书，他在看他，他装饰了他的窗子，他走进了他的梦。
完了还补充道：“说实在的楚慈，我本来是非常反感联姻这个事情的，但后来听说是你，我恨不得上你家倒插门。”
于是，他们有了尽管身体上体验并不完美，心灵上却觉得无比满足的初体验。
（10）
自从与韩越结婚，尤其是去了海天使要塞以后，楚慈就鲜少回楚家了。因此，他的每一次到访，家里都会尽可能安排得妥帖而隆重。细节上的雕琢可能不是那么尽善尽美，但是藏在细节里的温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就比如他今天吃到的饭后甜点，还是哥哥楚淮提前半个月就预定才排上的。在楚慈的记忆里，作为beta的哥哥对自己的omega兄弟总是细致温柔的，很是爱护。
吃过饭后，血糖升高，楚慈犯困得厉害。
趁他睡觉的功夫，楚氏父子加韩越关上门来说正事。
80%的选票无疑是一件很有难度的事情，但韩家与韩越如今举足轻重，上面几个家族又有一致对外的传统，一定要做到也并不是不可能。
不过他们到底是通过利益纠结在一起的合作伙伴，这个事情要怎么办、办得怎么样，还是要看楚家父子能付给韩越什么样的代价。
一个半小时的谈判或唇枪舌剑或以退为进，极限拉扯，不过从他们一起走出书房门那放松的姿态来看，结果一定令人相当满意。
（11）
楚慈原本只是想小憩一会儿，不曾想，这一睡就睡了四个钟头。他起床的时候有点犯低血糖，脑子晕晕乎乎的，直到下面餐厅的餐桌上飘起食物诱人的香味，他才恍然惊觉，又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了。
楚家主正坐在沙发上浏览时政新闻，听见拖鞋走动的脚步声，回过头来看一眼，很自然地招呼道：“楚慈醒了？楚淮啊，过来扶着你弟弟，别让他下楼梯摔着了。”
楚慈连连摆手挥开了哥哥，哭笑不得：“父亲，没事的，不用这么紧张。”
楚家主却收起了自己手头上的事情，一本正经地说：“是我考虑不周，你现在下楼不安全，这样，我马上让他们收拾一间房间，你暂时就住在一楼，走动也会方便很多。”
对方盛情如此，却之不恭。
等楚慈被像个老佛爷似的安置在柔软的长沙发上，他才想起来问：“韩越呢？怎么没看见他？”
楚淮给他拿了一杯鲜榨果汁，回答：“他去见个老朋友，说要晚一点回来，让我们不用等他先吃饭。”
楚慈不疑有他，接过了那杯饮料。
韩越出身韩家，在圈子里交游广阔，他又身处那个位置，有应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楚慈从口袋里摸出自己的私人通讯一看，果然有一排的消息来自三个小时以前：“宝贝儿，我出门去见见老于，他带着敏敏来这儿出差，说有事情找我。你先吃饭吧，照顾好自己，晚上记得给我留门。”
老于，就是韩越的顶头上司，敏敏是他收养的一个战友的遗孤。
（12）
老于来海拉尔压根就不是为了出差，找韩越当然也不全是为了聊天叙旧。
帝国的特殊安全部门经历过这么多年大浪淘沙的政治风暴依旧安然屹立于权力上层，由此可见，它名义上的一把手绝对是惯于上位个人物。
……才怪！
“姓韩的你疯了不成！前脚和龙纪威斗得你死我活，恨不得一脚直接给他踢到外太空去，这才过了多久啊？转头就珠胎暗结了！哎，要不你来当我的老大吧？这么有能耐去什么海天使要塞！……”
韩越有求于人，对着名义上的倒霉上司那是相当能屈能伸。
只见他小心翼翼地躲过了顶头上司的口水攻击，一边给人倒酒一边涎皮赖脸地笑道：“这不事急从权嘛，老于你听我解释，先喝口酒润喉咙，看看你给激动的……”
“咳咳咳……”于靖忠认识韩越都多少年了，头一回见他这样服软，效果无异于白日见鬼，那口酒卡在喉咙里上不去更下不来。
半晌，才小声说：“你遇到什么事儿了？”
韩越咧着一嘴白森森的牙：“我媳妇儿怀孕了，海天使要塞不利于孩子健康成长。嗯，我觉得凤凰城就挺不错的。”
老于：“……”当年拼了老命非要去的是你，现在这才过了多久就，就上赶着回来了？
韩越读出了老于的表情语言，面不改色地道：“此一时彼一时嘛。”
“那龙纪威……”
“别担心，一家人。”
老于：“……”神特么一家人。
老于：“你究竟想干嘛？”
“暂时保密，不过回调那事儿你得帮我盯着，我得去凤凰城，万一给我弄海拉尔来了，我可不乐意。”
老于匪夷所思：“……海拉尔怎么你了？你知不知道你去海天使要塞这么多年，那凤凰城白天姓帝国，晚上和谁一个姓还不一定呢！你这个风口非去凤凰城，准和姓高的姓赵的打擂台！”虽然韩越头上顶着一个“韩”字，强龙不压地头蛇啊！
韩越沉默良久，拿出了一根烟，默默点上，然后低声说：“你当姓龙的为什么会答应议会的老头子们撤出海拉尔？——当然这还没对外放过风筝，你不要往外说。”
于靖忠一听，脑子先是嗡嗡作响，一片空白，然后背上不欺然爬满冷汗，整个人都差点炸了。
——怪不得要去凤凰城，感情都先计算好了！
他的舌头上像打了一个中国结，磕磕绊绊地道：“你……你们……”胆子真大，为了和内阁一争高下，居然让渡了整个凤凰城的控制权，那可是举世瞩目的东都！
韩越施施然补充：“不过，这是我自己的意见，跟我老爷子关系不大，你琢磨琢磨再决定不迟。”
——那就是韩家的大家长默许。
有无数的信息像天女散花似的涌进于靖忠负载过重的大脑：也就是说，韩越现在一边吃着上面几个老牌世家的红利，一边偷偷摸摸和曾经的死敌暗通款曲，他自己也知道，这种关系绝对不能曝光，所以这个出面签署调令的人，既不能是已经明显站队的世家，也不能是龙纪威派系的人，算来算去有这个能力的合适的人选，屈指可数。
老于：“……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你不把我兜进去，我就谢天谢地了。”
韩越哥俩好地拍打着老于的背，笑容可掬：“哪能呢，你可是我顶头大老板。”
刚刚被强行大老板的老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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